迷迭百里

巴塞隆納陽光燦爛。

維克多不是第一次來，卻是第一次覺得這座城市如此可親可愛。明媚的地中海陽光灑在石板路上，袪除了冬日的寒冷。那些奇詭的建築造型和曲線彷彿有了自己的生命，搖擺著唱著歡欣歌曲；來來往往的行人臉上都帶著笑容，將快樂傳給身邊的每個人。維克多相信自己馬上就可以上冰滑一首歌頌這座城市的壯麗詩篇，節目名稱就叫「巴塞隆納狂想曲」好了。

不行，這不是旅遊，是要幫勇利放鬆的，得收斂些。

他和勇利為了參加大獎賽決賽來到巴塞隆納。上午的公開練習結束後，他本來想讓勇利休息的，學生卻提出難得到巴塞隆納，帶他去觀光吧。雖然有點驚訝勇利會提出這種要求，但也因為是難得的請求，維克多不僅答應，還帶著學生一同到各知名景點拍照打卡，吃了超好吃的海鮮燉飯，大肆採購。看著好心幫他提購物袋，卻累得氣喘吁吁，整個人幾乎要癱在路旁長椅上的勇利，維克多覺得，就算過去與戀人去海參崴、黑海等地渡假，也沒這麼快活，果然和勇利在一起，可以不斷看到嶄新的世界。

「勇利還有想去的地方嗎？還是要再買些紀念品給優子和寬子她們？這裡的杏仁糖和橄欖油很棒呢，要不買香水、包包吧！」

「維克多剛才不是買很多了嗎？」

看著勇利身旁那堆購物袋，維克多搖頭。

「這怎麼夠，要是歐元再便宜些，我還想買更多呢。」

「咦？」

勇利瞪大眼的摸樣實在很有趣，維克多忍不住逗弄他。

「我買套西裝給你當生日禮物吧！之前記者會時候打的西裝領帶，我覺得還是燒掉比較好。啊，不然就買條巴塞隆納市磚磚紋領帶吧！」

「維克多是認真的嗎！」

在勇利的驚呼聲中，維克多拉起學生，繼續鑽入巴塞隆納奇幻的大街小巷中了。

維克多在巴塞隆納買了很多東西，但這些都沒有勇利買的唯一一樣東西驚奇。

對戒。

給他。

在巴塞隆納主教座堂前，聖歌聲中。

勝生勇利果然是很不得了的人呢。

從來沒人送過維克多戒指，即使是過去和戀人感情最濃烈的時候也沒有。雖然維克多知道，過去的戀人中，有不少人希望他能給出這樣一個承諾，但他始終沒這個想法，沒想到卻有人先一步送給他了。

見到青年紅著臉，囁嚅著「一直以來非常感謝」、「明天我會好好努力的……」、「護身符……」維克多彷彿受到妖精蠱惑的迷途旅人，伸出了右手。

當然了，勇利不曉得在俄羅斯，結婚戒指是戴在右手上的，維克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存了什麼心思。或許是想釐清曖昧的界線，或許是那雙眼睛閃爍的光芒太令人迷惑，以致他不由自主地想探求更多。

勇利對自己又是什麼想法呢？維克多知道勇利依賴他、信任他，但那是否已發展成別的情感？

他悄悄觀察面前的青年。勇利從臉到耳朵都紅透了，微蹙著眉，不敢正眼看他，為他戴上戒指的手抖得令維克多擔心下一秒那昂貴的小圓環就會掉進一旁的排水溝縫裡。然而青年的眼睛卻閃閃發亮，比戒指反射的光芒還要動人。

……其實他也不是那麼篤定勇利知不知道戒指戴在左手的意義。這個男孩很奇特，總是有許多令維克多驚奇的舉動。

聽到他可能喜歡我，我是有點高興的。

小維的話驀地出現在腦中，維克多心跳漏了一拍。

如果勇利真的喜歡他呢？

他準備好接受這份感情了嗎？

勇利確實總有令維克多驚奇的舉動。

和其他選手賽前聚會的時候，勇利脫口而出去年賽後晚宴，沒能和自己說上話，維克多當下就噴了口中啤酒，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

勇利竟然忘了他！在他輾轉難眠、心心念念、恨不得立刻就衝到日本同意擔任勝生勇利的教練時，這小混蛋竟然完全忘了那晚的事！忘記了鬥舞、忘記了約定，當然也完全忘了和他的一切。

這可惡的小騙子！

拿著去年的影片，和克里斯一起逗弄勇利，維克多喝著啤酒，讓自己冷靜。

這幾個月的相處，讓他得到了比那晚更多的東西，雖然內心仍有些遺憾，但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更何況，他才剛從對方那裡得到了禮物，可見即使勇利忘了，兩人最終仍會再遇、相互理解。真正的靈魂伴侶總能跨越阻礙，找到彼此。這樣理解之後，反倒有是自己創造了機會、開啟了命運的感覺。

維克多突然想到那個不可靠的交友程式 ，也想到小維。雖然他很喜歡小維，有時候也希望要是小維會滑冰就好了，但這個念頭只是一瞬間就飛過去了。他搖搖頭，果然比起可疑的統計資料，自己的直覺更可靠。

如同當初決定前往日本的果斷，維克多很快就從勇利忘了晚宴的事的打擊中恢復過來，並開始思考下一步。是不是決賽後就向勇利告白，兩個人試試看？或是再等待一段時間？但師徒有這種關係好嗎？另一方面，他也有些害怕，擔心這段感情一開口就破碎，或像他過去的戀情那樣短暫，還來不及開花結果，就先因不明原因被對方放棄。

或許還是維持現在的狀態吧，至少，等到大獎賽決賽後。眼前最重要的是勇利的比賽！

「就讓一切結束在決賽吧。」

勇利在不到一天的時間給了他第二個禮物。

「……因為你……最後的賽季。」

他聽得懂勇利說的每個字，卻聽不懂合起來的意思。

「一直以來謝謝你，做教練辛苦了。」

維克多腦袋飛速運轉著，猜想勇利突然這麼說的理由，彷彿這樣就可以幫助他理解勇利的意思。是短節目表現不如預期的打擊嗎？分數雖差強人意，但仍有機會挑戰金牌；更何況成績出來時，勇利的表情明明充滿鬥志，怎麼看都不像因為一點挫折就放棄，而且勇利也不是這樣的人。

感謝變成了道別，維克多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明明他才從勇利身上得到那麼多，正期待邁向嶄新的世界，怎麼一瞬間世界就變了？他覺得眼睛澀澀的，但直到勇利靠向他，撩起他的瀏海，他才知道自己哭了。

「原來維克多也會哭啊。」

這混蛋在說什麼？

「我是在生氣！」

維克多拍開勇利的手，卻聽到對方說：

「當教練到GPF為止是維克多自己說的吧？」

「我以為你會需要更多我的幫助。」

「維克多不打算回去競技嗎？」不等他回答，勇利又說，「我的事情你就不必在意了。」

那皺起眉頭的倔強表情，令維克多心中升起不悅，有種自己被排除在勝生勇利生命外的嫌惡感。這人先是自顧自地邀請他，然後遺忘；一起度過這些日子後，又擅自決定結束，彷彿從頭到尾只是他維克多自以為是的一廂情願。

維克多無法遏止心中那份怒火。他站起來，抓住勝生勇利的肩膀。

他們爭吵了大半夜，卻仍沒有共識，最後勉強決定比賽後再來討論這個問題。兩人背對背而睡，好不容易度過不成眠的夜晚，一早起來，維克多習慣性地先拿起手機，卻見到SOULMATE 跳出訊息。

對不起，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

我就是勝生勇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