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百里

我的表現，值得維克多這段時間的付出嗎？

看到「小維」傳來這個訊息，維克多愣了愣，這才意識到，自己正以唐璜的身份，說出維克多該回饋給學生的訊息。

他有很多話想對勇利說。但見到比賽完，卻仍一臉緊張的勇利，維克多不由自主地又想起前一晚對方頑固又決然的模樣，那些話再度卡在喉中。然後他做了件十來歲的自己不齒的事：隨便找個藉口，逃離現場。

他在逃避。

他躲進了唐璜的軀殼中。

因為他不知道若作為維克多，該怎麼做才是勇利希望，自己也樂意的。

手指往上滑，回顧自己和「小維」的對話。看著「小維」興高采烈傳來的各種訊息，將這些訊息與勇利結合起來，維克多再度感到荒謬。

勇利在他面前也曾經這樣坦率過嗎？好像有吧。在長谷津海邊的時候、討論節目的時候、向他說著要挑戰後內點冰四周跳的時候。那個時候，勇利的眼睛閃閃發亮，當中的光輝是多麼真誠啊。

明明正一點一點脫去堅硬冷淡的外殼的，怎麼一瞬間又變了樣呢？

維克多想不明白。看著那些熱烈的文字，他只覺得越來越煩躁，按著手機，不由自主地就打出一句。

你覺得呢？

他想著那些網路上的對話，兩人都很開心，即使某些方面不盡人意，卻也確實在網路上找到了知己；既然現實中那些遺憾的地方只是遮掩身分的謊言，雙方實際上都符合彼此的期望，應該更順利才對，為什麼會困難重重呢？

什麼？

值不值得，必須由本人來決定。

我無法問維克多啊……

我無法代替維克多判斷。

也許是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勇利過了一會兒才回應。

我只是想知道別人眼中自己的表現。

如果別人說值得，你就滿足了嗎？如果別人說不值得，你又要怎麼辦？

不等勇利回應，維克多又往下打。

為什麼不直接問維克多？

這是維克多最想問的。雖然知道勇利並未打開心扉，但是，為什麼？那些他以為兩人交心的時刻，真的都只是幻覺嗎？

你和我說了這麼多，最重要的本人呢？你和他說你真正的心情了嗎？問過他的想法了嗎？

勇利又安靜了一會兒，訊息傳來時，維克多似乎可以看出那語氣中的小心翼翼。

你生氣了？

沒有，我只是覺得比起我，維克多更應該要知道這些。

那頭又安靜了。維克多益發焦躁。他關掉手機螢幕，又打開，又關上，來來回回好幾次後，才終於看到勇利回覆。

因為你是維克多的超級粉絲嗎？你應該高興，維克多要回歸賽場了。

維克多忍住關掉程式的衝動。

不要逃避，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我知道，但這是我和維克多的事。你根本不懂。

這世界上有誰會比他更懂？維克多氣笑了，一時間甚至有自報身份的衝動，但他忍住了。

我也是教練，真心對待的學生突然和我說要結束，誰都會生氣。我非常理解維克多的心情。

又是長久的沉默。維克多正想收起手機，好好去和學生做個了結，卻在這時見到勇利傳了訊息來。

你應該要理解啊。

你明明一直知道我多喜歡維克多，多害怕自己做不好，擔心耽誤他。如果繼續下去只是浪費時間，那麼現在結束才是最好的。

明明是冰冷的電腦字體，維克多卻彷彿聽到勇利在另一端激動地大喊；且這感覺無比熟悉。正當他絞盡腦汁思索時，突然間，勇利滿臉淚水的景象就迸到他面前來。

「你要比我更相信我會贏啊！沉默也好，陪在我身邊不要離開啊！」

似曾相識的情景，彷彿他又將那顆玻璃心打碎了。然而，那也是勇利露出真心，非常珍貴的一瞬間。

維克多望著那些吶喊，回味中國站時的情景。那時他還覺得勇利和小維在某方面很相似，現在看來，卻是命運的惡作劇，一切早已注定。

命運又會把他們帶向何方？

他發現自己有些眷戀，又出奇地冷靜，似乎從沒這麼透澈地看清問題。他平靜地，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輸入。

所以，你打算用退役來解決所有問題？

勇利沒想到，自己竟然也和唐璜吵架了。一直以來都能理解他，不愧「SOULMATE 」之名的唐璜，竟然指責他，彷彿他從未好好看待他和維克多的關係。

因為唐璜是維克多的超級粉絲嗎？遇到事情還是會站在偶像那一邊？勇利覺得被背叛了，不被理解的痛苦和傷心令他無法再待在賽場裡。他握著手機，匆匆朝選手區跑去，卻撞上了正前去比賽的尤里一行人。一見到他，俄羅斯的小老虎立刻衝到他面前。

「喂，豬排飯，你滑那什麼東西！你以為這樣就可以贏過我嗎？別想了，從GPF到世錦賽的金牌都是我的！」

勇利想告訴尤里不必擔心，他就要退役了，以後所有金牌都是他的。然而唐璜那些話，還有最後那句「你打算用退役來解決所有問題？」卻在他心上縈繞不去。那股不想與維克多分開的心情，以及另個從賽後就悄悄升起的羞恥想法，彷彿得到赦免令，越來越強烈，理所當然地在他的意識裡跳來跳去，強調它的存在和主張。

就在這時，向來對勇利客氣卻冷淡的雅可夫轉過頭，說：

「維洽給你編了那麼好的節目，又那麼用心當你的教練，你這樣就滿足了？」

勇利一僵。雅可夫知道了什麼？那嚴厲的眼神和語氣彷彿看穿了一切。然而老教練不再理會勇利，對驚愕的尤里說：「走吧。」便和莉莉亞一左一右，帶著他們重要的學生往賽場走去。

勇利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他轉身，朝來時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