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百里

那是五條悟平生所見最炫目的景象。

伏黑惠的咒力突然取代咒靈的咒力，他還來不及釐清到底發生什麼事，眼前的領域轟然碎裂，十種影法術師猶如野獸，從比夜更深的黑暗中竄出。

雖然只有一瞬間，但那確實是完整的嵌合暗翳庭。

悟心跳漏了一拍。惠動作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迷惘，但很快重新被狂熱取代。青年身上黏滿咒靈的殘穢，若是其他人看到，會覺得是怪物吧，甚至認為這個人就是詛咒也說不定。然而在悟眼中，只覺得這景象無比美麗。

像什麼呢？對了，就像羽化的蝶。破開纏身的繭，身上或許還留有成長掙扎的傷痕，然而完整張開的羽翼是多麼雄壯，多麼華麗，向著高空飛去。

悟不知道惠經歷了什麼，又領悟了什麼，他只知道此刻青年在他眼中，如披滿星辰般耀眼。影法術師沒注意到他，一心在縮成小丘的咒靈身上。因為剛展開領域，消耗巨大的緣故，他現在無法使用術式，只純粹用體術。一拳，一抓，一踢，伏黑惠的每個動作都被六眼拆解到極致，清晰又緩慢，悟可以仔細看清每個部分。肩膀擺動，伸手，手掌縮合，出拳，腰部轉動，補上一腳……俐落乾淨，宛如一把剛開封的刀。

當一個人全身上下都叫囂著要蛻變，就沒有事物可以止住他的勢頭。

悟心臟砰砰跳，呼吸逐漸急促。惠藉著附近的樹跳到咒靈上方，從影子裡拿出咒具，由上往下，在咒靈身上劈出一道長長的裂口。他落到地上，落地的衝擊與空氣浮力掀起他殘破的衣服，詛咒侵蝕的傷口和腹肌一併露出，又迅速藏回布料下。青年再度躍起，從另一頭砍下。月亮照在他露出的手臂上，陰影刻劃出肌肉形狀，顯得分外猙獰。

這用咒具的手法是真希教的吧？他能教惠很多事，也能提供優渥的物質，包括高級咒具，但體術這項，練習與經驗卻更為重要。

惠身上竟然有自己沒拿到第一的東西。悟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咒靈嚎叫著，被惠劈開的地方迅速收合，雖然看上去比剛才小了一些，但整體力量並未減弱太多。果然是以吸收為攻擊手段的咒靈，耐力和恢復力都十分強大。惠也察覺到這點，哼了一聲，將咒具收回影子裡，空手朝咒靈奔去，直到撞上才停下，開始狂揍。

咒靈發出一串高頻音，扭動著突出各式各樣的手腳，有人的，有動物的，朝惠包去，試圖將人埋沒。咒靈大概以為，惠是來不及煞住，瘋狂攻擊則是為了逃走，但悟了解自己教導的孩子，六眼更幫助他驗證猜想。

惠的上半身很快就陷入一片肢體中，彷彿一群沒有軀幹的生物爭先恐後壓在他身上，只剩腰部連著兩隻腳勉強留在外頭，看上去正在苦苦掙扎；但在六眼的視野裡，伏黑惠正以身為餌，藉由出拳和承受攻擊，來探查對方的咒力運用狀況。看似雜亂無章的擊打，其實每一次都調整了力道與方向，朝咒力流過來的地方移去，一點點清出空間與探出路徑。

要是這雙六眼長在惠身上，事情會容易許多，但惠有他自己的辦法。

扳開那些手，折斷那些腳，借力轉身，踢出，惠的動作越來越快，也越來越少，精準而直接地朝一個方向攻去，沒一會兒就清出一個缺口。惠並不鬆懈，繼續攻擊。咒靈似乎察覺他的意圖，憤怒地嘶吼，試圖將惠從自己身上扳開。然而惠似乎掌握了某種緊抓對方的方法，咒靈竟掙脫不掉。

快了，再努力一下。悟可以看見咒靈與惠對打的地方咒力運轉越來越遲滯，也越來越稀薄，但在那將要枯竭的咒力後，卻有與之不符的強大咒力凝固成塊。

大概就是那些村民獻上的咒物，也是咒靈的力量來源之一，也就是說，只要拿走，咒靈的力量將大幅削弱。

再強的敵人都有要害，雙方差距越是懸殊，越是要利用對方的弱點。這樣難纏的詛咒，速戰速決才是上策。更何況惠早已逼近極限，現在不過是憑藉意志力強撐。雖然如此，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反應過來，想出這樣的計策並完美執行，仍令悟感到欣喜與驕傲。

啊，都是他教的。

那些完好的手腳益發狂暴，拉抓撕扯，全往惠打去，惠的衣服破裂綻開，身上一下子出現數個怵目驚心的傷口，遠看彷彿一隻困在陷阱中、負傷頑鬥的獸，皮膚與血肉糾結，卻仍只盯著眼前敵人，死咬著要將獵物斃命，至死方休。若不是悟知道真正情形，只怕早已忍不住出手救人。

干預年輕人的成長，是罪過啊。

他踏出一步，想看得更清楚。

若隱若現的濕涼森林氣息飄來。

那味道極淡，混雜在煙塵、汗水、血汙等混濁的氣味裡，就像大火中偶然出現的微風，分量極弱，存在感卻極強。悟瞥了一眼戰場，惠仍專注於戰鬥，對自己的到來似乎自始至終一無所知。

那味道卻越來越強，混入悟的氣味中，乾燥的木頭芬芳開始產生濕氣，森林中則隱約迸著火花。也許惠自身沒意識到，但他的本能確實回應著悟的吸引；現下不管不顧的戰鬥行為，或許也是受到信息素刺激，性慾與戰意本就系出同源。

咒靈從悟的視野中消失，他眼中只剩喜愛的孩子。惠肘擊掉一隻伸過來的手，又一個旋身飛踢，將一排肢體都粉碎。他彷彿看到衣物下肌肉收縮伸展，血液竄流，如洪水氾濫平原，成年雄鹿躍過原野，軀體矯健、勻稱又有力。

他選擇，手把手教導的孩子長成這樣了。

不妙。

悟抓住胸口，心跳飛快，耳朵似乎聽見體液奔流的聲音，又像滾燙的岩漿緩緩侵蝕全身，四處燒灼，無可遏止的興奮升起。那來自復得重要之人的放鬆、親眼見證學生成長的喜悅、戰場氣氛的感染，以及，來自本能，對於強者的欲求。層層疊加，林中的火花已成為燎原大火，煙塵、焦土、熾熱與乾燥，劈啪作響，卻又在某處嘩嘩流著清涼的水流。

悟必須使出全力去維持理智，以防自己強制中止這場戰鬥。他已經堅持了許久，可別在這時候前功盡棄。

但是惠，別讓我等太久，我很沒耐心的。

伏黑惠露出微笑。

青年一拳打進詛咒肚子裡，從裡頭抓出一樣東西。悟一下子看不清那東西的外在形貌，但六眼足以辨明那上頭具有強大的咒力。

「你就是吃了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嗎？」

詛咒發出淒厲的尖叫，在深夜的山中顯得無比駭人，然而它連作勢搶回都無力。可憐的傢伙癱成一團影子，試圖與周遭的黑暗融成一體，做最後的掙扎。但巨大人狼從黑暗中冒出，如滿月下的惡魔，一爪將其揪起，撕碎，啃食入腹。

一時間，悟竟分不清玉犬與惠的差別。青年站在月光下，大口喘著氣，悟情不自禁地跟著同樣的頻率呼吸，直到惠搖搖晃晃地倒下，詛咒和式神一併消失了蹤影。

大地回歸平靜。

天好亮。

祓除詛咒後，才發現月亮已經升得這麼高了。

好累，全身像被掏盡一樣，精神、體力和咒力都到達極限，身上也有傷口，惠只想閉上眼睛，沉入安詳的黑暗裡。

如果睡著了，輔助監督和村民會找到他吧？感謝那亂吃東西的傢伙，附近沒有其他咒靈，應該算安全。

……為什麼那個香味還在？難道是死前的幻覺嗎？

……悟真的來了？不是他狂熱下的錯覺？

悉悉簌簌的腳步聲響起，惠勉強抬起眼皮，熟悉的靴子出現在眼中。男人蹲下來，月光從他的頭髮和領子上方溜下，停在手上，白皙得刺眼。

還有那令他窒息的甜膩香氣。惠渾沌的腦袋吃力運轉著，悟怎麼還有辦法穿著衣服，那味道濃得都要凝結成水了。

他餓了。

性慾與倦怠拉扯著惠的理智。他很想睡，但悟的香氣用一種病態的方式扯住他的意識，不讓他睡著。他的身體有了反應，卻沒有力氣去做進一步的行為。

「五條老師。」

乾澀的喉嚨磨出幾個字，悟靜靜地看著他。也許這的確是夢？惠伸出手，又喊：

「悟。」

悟改變姿勢，上半身傾前，更靠近他。惠的手碰觸他的臉頰，指尖碰觸之處燒著不正常的高熱，原來悟也和他一樣。惠手指屈起，用指背輕輕撓著那光滑的皮膚，再順著臉的輪廓移動。背光和傷勢讓他看不清對方的臉色和表情，但他知道，這樣做悟會很舒服，他也很舒服。

手指來到鼻樑，碰到粗糙的阻礙。惠皺眉，手往上，拉下眼罩．六眼像雲散去的月亮露了出來，光華流轉，映得惠猛眨眼睛。

「提早了。」

肯定的語氣，悟知道他在說什麼。男人點點頭。

「提前了喔，因為惠太亂來又太帥了。」

「這次，我可以標記嗎？」

「好。」

甜膩柔和的語調，就和周遭的香味一樣令人迷醉，然後那聲音轉為強硬。

「標記我。」

氣氛一瞬間變得肅殺，悟的表情和眼睛就像冰一樣，但他在裡面。惠掙扎起身，撐著攀上戀人的身軀。悟沒有動，任他帶著滿身的殘穢靠近，血汙沾上衣服與肌膚，時刻隔絕詛咒的男人心甘情願地接受他的入侵。

更甜美的氣味向惠飄來，充滿他的身軀。

好餓又好滿足。

惠伸手勾住戀人，悟帶著他往後跌坐在地上。他的前額抵上對方的肩膀，臉頰貼向前胸，全身靠入悟懷中，蹭了蹭，又調整身軀，整個人貼得更近。即使是小時候，他也從來沒做過這樣親近的動作，長大後出於種種原因更不可能，但現在管他的，他只想賴著他的Omega。

悟安靜地任他環抱，然後伸手，厚實的手掌揉揉他的頭，往下，拍拍他的背。很輕，很柔，像是安撫，又像是鼓勵。惠一手伸到悟的脖子後方，指腹摩搓著，直到一塊柔軟與粗糙交互的地方，明明全身都快失去知覺了，卻能察覺那溫熱下細微的顫動，是血液的湧流，還是本人的心情？

惠沒辦法再多想了。他費力撐起身，在昏暗模糊的視線裡找到戀人的唇，吻上。悟的唇不似平日細緻，很粗糙，有淡淡的血味。他再勉強移到旁邊，尋到後頸那塊泛著香氣的所在，張嘴，咬下。

血沖入他口中，然後重重密林氣息覆蓋住木頭香氣，有效撫平了躁動，為滿天芬芳張起防護網，將人收納在影子底下。惠心滿意足地閉上眼，最後一絲意識隨之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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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黑：在那邊看著評論幹嘛，快來救人啊！
五條：我看惠打得很開心而且惠帥得讓我看入迷了嘛。

如果影子裡東西的重量都要惠自己承擔，那是不是代表他隨時隨地在做負重訓練？這樣惠的肌肉應該很發達、力量也很大吧？不過先前和朋友討論過，他應該無法長到像甚爾那樣，因為他有咒力（五條表示開心

這章因為求好心切，所以卡了很久，想寫出惠的前後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