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幾點了?
惠睜開眼,腦袋昏昏沉沉,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在哪裡,發生了什麼事。眼前一片漆黑,不知道是視力受了影響,還是因為這個地方本來就一片黑。
巨大的咒靈……無數的腳……廢棄的山村……
想起來了,自己正和特級咒靈戰鬥,對方展開領域,然後他就被吞噬了。
悟!
惠掙扎起來,然而力道卻像散入水般化於無形。這和他在影子裡的感覺很像:恆溫,碰觸不到實體,像在空氣或水中漂浮。差別在於,他能依咒力和意念輕易進出影子,在這裡卻彷彿有無形的絲線纏著他,限制他的出入。更糟糕的是,他能感受到咒力一點一點地從身上被吸取出去。
四周傳來咕咕、咕嚕嚕、嘩嘩的細碎聲響,彷彿人體臟器在運作,血液在流動,看來這領域是如蛛網般將獵物困住,慢慢消化的類型。
一陣睡意襲來,他想睡了。
奔波了一天,真的很累。說起來為什麼他要在這荒郊野外做這種費力的事,還有生命危險。他才剛忙完一個任務,應該休假在家好好休息才對。早上起來泡杯咖啡,看擱置許久的書,一整日無所事事,悠閒度過,只要沒有某人來吵……
悟!
惠再次睜開眼。這咒靈有迷惑和削弱人戰鬥意志的能力,稍一鬆懈就會中招。
他深吸一口氣。冷靜,之前悟是怎麼教的?
集中精神控制咒力,抓住咒力的核心;越是專注在咒力本身,外界的一切就越難干涉術師,當然也包括咒術。
這方式可真是萬用。
雖然如此,對現在的惠來說,光是集中精神就已耗去他大半心神,甚至大概是領域的效果,只要他一去詳細感知咒力,便越能感覺到咒力像沙漏般、毫無阻礙地迅速流失。
他努力照悟的話做,尋找咒力的核心,抵禦咒靈的侵犯,思緒卻不斷被其他事干擾。悟的笑容、聲音、搭在他身上的重量、呻吟的模樣、飄來的氣味……抵抗太累人,倒不如繼續享受這份快樂。惠腦袋再度昏沉起來,不知是咒靈能力如此強,還是他意志不堅。
惠,是不是只要練習對象是我,你就無法使出全力?
惠猛地打了個冷顫,用力掐了下自己。
他得想個辦法,不然遲早會被奪去思考,陷入永不醒來的睡眠。
死的時候,都是一個人。
悟收到訊息了嗎?他會趕來嗎?私心裡他當然希望悟能來,但他不想悟在這種情況下奔波,也不想他見到自己的死。如果他得死,希望是安靜的,無人見到他的慘狀。
不能再想了。
惠咬緊下唇,疼痛和血腥味讓他清醒。他得活著回去。為了這個人,他必須活著,必須強大,必須擁有堅定的心志,否則他愛的人,會因為他而受到懲罰。他一點兒也不想見到悟再次為發情期所苦,更不想讓悟再次孤零零地一個人前行。
明明什麼束縛都沒下,卻已經這麼認定了啊。
惠嘴角微彎,將自己調整成「站」的姿勢。咒靈的領域虛浮,分不清上下左右,踩下去也沒有實感,他只能努力維持姿態。
為今之計,是破壞領域逃出去。
他辦得到嗎?
辦不到也得辦到。
他曾經在澀谷做過類似的事,當然也可以做第二次。
惠盯著黑暗,試圖找到領域的破綻。這並不容易。當他專心凝視,便看到詛咒的咒力像血管般,密密麻麻地在四周織起牢籠,當中還摻雜他的咒力。這感覺很差,彷彿看著敵人正在食自己的血肉。他的咒力也剩不多,或許只能勉強開個維持幾秒鐘的小型開口。
沒關係,只要他能逃出去,這個詛咒八成沒有追擊的能力,他就能回到村子,向高專請求支援了。
惠,是不是只要練習對象是我,你就無法使出全力?
吵死了,都已經決定不輕易死去了,這傢伙為什麼還那麼吵?簡直就像附在他耳邊說話一樣。
為什麼不堅持到最後?
他正在堅持,沒看到嗎?
惠,是不是只要練習對象是我,你就無法使出全力?
真的很吵,現在這個詛咒又不是悟,他當然能使出全力!
惠猛然頓住。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他笑了,笑聲越來越大,迴盪在漆黑的世界中。
惠的能力和咒力,明明早就可以構成完整的領域。
悟的聲音像是嘆息,又像是抱怨,就像每次抱怨自己叫他少吃甜食,多休息一樣。悟對他從來不會展現失望的情緒,從來只有寬容和信任。
那是在練習領域的時候。
領悟如何展開領域之後,他第一個求教的對象自然就是悟。悟當然樂意傳授訣竅,陪他鍛鍊,甚至不吝惜開展無量空處讓他學習。然而不管是日常的教學、測驗,乃至在實戰中嘗試,他總是差最後一點。明明悟評價咒力的運用、組成的形式都很完美,他也能想像完成的領域模樣,領域卻總在最後一刻停止或自行消滅,好像有什麼力量在阻止他完成一樣。
悟或許是焦急的吧,明明各項條件都達到了,為什麼還完成不了,是哪邊出了錯?
因為他是五條悟殷殷期盼能並肩的人。
因為他是五條悟不顧家族恩怨,不藏私,悉心培育十年的人。
因為他是五條悟說「喜歡」的人。
因為他是曾殺死六眼無下限術師的十種影法術師。
所以他下意識地阻止自己走到那個位置,也留下五條悟可以逃走的破口。他害怕自己一旦真的成為能與六眼無下限匹敵的存在,就會成為傷害五條悟的利刃。
他低估自己,也低估了悟。
要把人關在領域裡,除了展現壓倒對方的力量外,還有一個方法。
那個人不想離開。
惠拿出手機,看上面的時間。
錯過末班車了。
不過不要緊,今晚他就會解決任務,搭明早第一班車回去,還不至於耽誤時間,悟也不會受到影響。
「你是產土神,有人說,地獄就在大地之下。你以為這對我來說是地獄嗎?」
他的話迴盪在靜謐的空間中,只有彷彿腸子蠕動的聲音,悉悉簌簌地回應他。
「我的咒力美味嗎?」
愛是詛咒。
咒術師們都明白感情的危險,但生為人類,若沒嘗過這些情感,也會帶著悔恨死去吧?他也是近年才逐漸理解這件事。
「遇上我,你運氣真是有夠差的,不過遇到釘崎也差不多吧。不,也許會更慘喔。」
他的腳踢了踢,力道落入黑暗的虛空,但無所謂。若他沒猜錯的話,這個領域實際的大小並不是重點。
「你知道嗎?有人說地獄是由陰影構成的。」
惠握著手機,舉高手。
可以殺死,當然也可以併肩。成為咒術師或咒詛師,守護或殺戮,從來不在力量強弱,而在選擇將這個力量對著誰。
「所以到處都是影子。」
我的領域。
他按下手電筒模式。一道小小的光亮起,範圍並不大,也照不清這空間的完整模樣,但夠了。
如果是其他術師,在咒靈體內造出領域絕非易事。不說展開領域需要天分、能力與機緣,在詛咒佔據優勢的環境,光是對抗詛咒的侵蝕,就需要耗費不少心力。
很不巧,伏黑惠是影法術師。
只要一點光,就能創造出無限大的影子空間。
拿著手機的手鬆開,手機離開惠的手,在黑暗中漂浮,像是深海中畫著光軌跡的奇異魚類。惠身軀微彎,兩手靠近,併攏,交握,力道有些大,發出清脆的聲響。
「領域展開,嵌合暗翳庭!」
咒靈的術式是吸收,以近乎霸道的方式將獵物吞入體內,利用自身特性在體內造出吸取獵物咒力的領域,不但可延長領域的時間,減少消耗,還能同時侵蝕獵物的神智,使他們不反抗地邁向死亡,期間幾乎不用經過任何戰鬥。
如此強大的領域,除了本身的力量外,必定存在相對的束縛。這個領域的束縛就是:獲取的咒力無法立即為己所用,會以原狀留存一段時間,也就存在風險。
惠在探查領域,觀察那些咒力的流動時,發現了這點。
「謝謝、你幫我把咒力平均分布到影子上、我自己來、都未必能這麼均勻。」
不由體內提取咒力,而是想像四散的咒力還是自己的,與自己是連結的。去感知,去接觸,將想像化為現實。惠將剩餘的咒力擴展到極致,連上那些已流失但尚未轉化成詛咒力量的,試圖重建雙方的聯繫。
吃……吃……
細微的液體流動聲、器官蠕動聲變成了言語,咒靈似乎發覺惠的行動,憤怒地想阻止。吸取咒力的速度一下子加快,一下子又猛然切斷,咒力逆流回惠體內,惠一下抵擋不住這股衝擊,從喉中溢出血。他壓住胸口,硬是抓住那些咒靈想斷開的咒力。
還能承受。
看似無敵的術式實際上是出現裂痕的牢籠,當獵物找到拆解辦法後,再多的花招也只是困獸之鬥。不主動爭取,只被動地收獲成果,遲早會遭到獵物反噬。
惠伸手抓住那些細絲管道,咒力持續從他體內流出,但也仍絲絲縷縷地連著。
只要有一絲就夠了。
「誰、吃掉誰、還不、一定呢!」
周遭影子逐漸與他連成一片,咒靈的體內/領域即將成為伏黑惠的領域。
堅持,即使被吸走的咒力很難控制;堅持,即使咒靈切斷聯繫和加大吸取速度的頻率越來越高,力道越來越大,帶來的負擔和消耗越來越劇烈;堅持,即使連結薄弱,他也要堅持;用自己能控制的咒力去抓住、加固連結,清除那些混入的雜質,讓它們重新成為自己的,然後反過來施加壓力,直到咒靈的領域破碎。
咒靈反抗越激烈,就代表他的攻擊越有效,他只要堅持就好。
惠喘著氣,將僅剩的咒力都傾注而出,這是一場只許成功,沒有失敗機會的賭博。
重見光明的時候,他聞到鋪天蓋地、猶如烈酒般辛辣、濃厚,足以使人窒息的強烈木質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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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要日文的標註方式,例如「所以到處都是影子。」「影子」上面標註小字:「我的領域」這樣,或是咒靈的體內(領域),就不用用斜線了W
如果術師造出怎麼樣的領域,會受到他們見過/學習對象的領域影響,感覺很有意思,見過什麼導致創出的領域不同,超有變化性和發展性XD。
咒靈的領域名字大概叫OO之胃之類的,但它沒機會說了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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