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百里

再入魔界，彷彿隔世。

獨孤寧珂想像過很多次魔界降臨後的美麗世界，自己會如何狂歡，也曾無數次抱怨人間太多限制，綁手綁腳，然而當願望終於達成時，她卻意興闌珊。

生活仍是忙碌的，她是大王倚重的對象，大王需要她來引導眾人踏入神州大陸，也需要她來清除殘餘的反抗力量。雖然普通人類遠遠不是他們的對手，但人類這種生物頑強得狠，不管獨孤寧珂和手下怎麼清，都仍有小蟲不知從哪邊鑽出來，四下作亂，惹人心煩。

又清掉一批人類反抗軍後，獨孤寧珂心煩意亂。未及多想，她踏入了如今已屬於她的通天塔。說是屬於她，獨孤寧珂卻也無心管理，只隨便施了幾個陣法，召來一些中下級妖魔，便當作有了守衛。

還沒走到一半樓層，便聽到上頭傳來聲音，獨孤寧珂心一緊，忙加快腳步。方踏入五樓，她就聽到遠方傳來聲音。

「不要以為你伺候過妮可大人，就是一回事，不過是個人類。」

是陌生的聲音，獨孤寧珂悄悄探頭一看，是個她不認識的妖魔，看種族是常在這塔裡出沒的下級妖魔之一，也不知道怎麼聽到了宇文拓的事，還有膽闖到這兒來。

房裡一片安靜，顯然宇文拓懶得理會這跳樑小丑。

「塔裡像你一樣的人多了，大人留著你，也不過是為了來點樂子！」

妖魔嘶叫著，伸出一爪似想攻擊宇文拓。獨孤寧珂開口：

「你倒是清楚我怎麼想的。」

她的聲音冷得能令整座塔結凍。妖魔回頭見到她，頓時變了顏色。獨孤寧珂踏出一步，舉起手，手中雷電劈啪作響。

「比起人類，我覺得找同族的樂子更快樂，要不，你奉獻一些吧？」

「大、大人……」

「還不快滾！」

妖魔匆匆逃走，走前丟下一句話，也不知是對宇文拓還是對她。

「不過是個人類。」

是啊，不過是個人類。

獨孤寧珂站在原處，望著房間中央那熟悉的背影。

魔界降臨的世界，她已無所顧忌，完全可以將宇文拓納為己有，甚至在這殘酷的世界，宇文拓還需要她的庇蔭才能活下去。

嫣紅和小小不斷勸告她，宇文拓太危險，留著肯定是個禍患，如果不拿來享樂，那就殺了他。

為什麼不殺了他呢？

獨孤寧珂也曾無數次問自己。

不殺他，為什麼又不拿來享樂呢？

獨孤寧珂知道問題的答案，但她不想回答。一旦回答，就像是將這些曖昧不明的混沌撥去，露出清明的真實景色，而那真實，她無法承擔。

她踏出一步、兩步……直到來到宇文拓面前。

「宇文大人斷了一隻手仍如此剛強，令我好生佩服。」

宇文拓閉著眼，不理她。獨孤寧珂不以為意，靠近對方。

「魔界降臨後的世界如何？這裡頭也有大人的一份功勞呢。」

宇文拓別過頭。獨孤寧珂靠得更近，一伸手就可以碰觸到宇文拓，她的語氣愈發柔媚。

「可惜無法給大人論功行賞。」她的氣息幾乎噴到宇文拓身上，「要不，我還是去向大王說一聲吧。大人老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這兒，怪可憐的。還有那些壞傢伙，我也不是每次都能剛好救到大人的。」

「不必假好心，我不需要，更不會感謝你的。」

宇文拓睜開眼，上半身掙扎著，拚命遠離她。若不是被血繭困住，獨孤寧珂想他大概會直接離開這裡吧。

「我何德何能，能讓宇文大人如此惦記？而且是我要感謝大人才對。」

即使被血繭吸去大半精力，整個人虛弱不堪，這男人依舊頑強的不肯示弱。獨孤寧珂聽到他粗重的呼吸聲，那斷臂也十分扎眼。

「只要大人一句話，我立刻撤去這束縛，為大人醫治。」

「獨孤寧珂，你要殺要剮，都隨你高興就是，何必說這許多廢話。」宇文拓看她一眼，又轉開，「我只提醒你一句：今日你不殺我，他日我必殺你。」

似乎是許久未說過這麼多話，宇文拓話音一落，立時便粗喘、猛咳不停。獨孤寧珂腳下一動，又猛地停住，猶豫許久，終究還是悄悄收回一些血繭的力量。

塔中隱約傳來各種聲響，有嚎叫，有哭喊，還有一些像是血肉被利器撕開的聲音，他們所在的地方卻是一片安靜。兩人僵持許久，直到宇文拓似乎恢復了一些力氣。

「你之前做的一切，都是在利用我？」不等獨孤寧珂回答，他又往下說，「會一直站在我身邊也是？」

「我敬重大人，想與大人合作罷了。」

又是漫長的沉默，這次換獨孤寧珂打破僵局：

「你不問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沒必要，我已為我犯下的罪付出代價。」

「即使你不做這些事，赤貫星也會劃破九天神州結界，這不是你的錯。」

太師是為了天下蒼生，不必多想。

「這和我親手將人界送入魔族手中是兩回事。」

「宇文大人何必如此介意？那些人並不值得大人付出一切守護。」

我覺得表舅並不是一個明君。

「值不值得，不是由你我判斷。」

「大人這話真好笑，付出力量的是你我，怎麼不能判斷了？」

作為統治者的皇帝年輕時虛偽狡詐，登上帝位後更是縱慾無數，子民在他眼中不過是滿足私慾的工具；滿朝臣子上行下效，爭相搶食皇帝吃剩的殘肉碎骨，自己這個肉身的父親也是妾室一個接一個地納，又藉皇親國戚之名搜刮天下財寶；而那些孱弱的平民縱有反抗．也不是這些手握力量的人對手。

你說，那些傢伙自私又貪婪，並不比我們高貴，力量卻還遠遠不如我們，憑什麼享有這個地方？

獨孤寧珂腦中響起一些話，像是她說的，又似乎不是。正在恍惚間，宇文拓的聲音如雷般穿透雲霧，直擊到她心中。

「你不會懂的。」

宇文拓定定看著她，一褐一藍的奇異雙眸如閃電照亮的天空。

「你是魔族，你永遠無法理解人類的道德與道義，也永遠無法理解，人與人間的情感。」